第五十七章 天下无事(求保底月票) (第1/2页)
威严的,明朗的,黎国天子的声音,仿佛烈阳照雪,化去了魏青鹏光头上的霜,也抚平了他额上的青筋,抹去密密如珠的汗。
魏青鹏松了一口气。今有万万山,终于离肩!
他慢慢地松开五指,眼前的巍峨渐渐散去。连绵无尽的山脉,又归于那剑的一横。青衫独立的姜望,还是笑脸灿然,还是横剑在彼。
黎国大旗仍然猎猎,风中有泥土混着青草的香。战马不鸣,骑队肃然。
魏青鹏试图抓剑的大手翻过来,人也侧身,顺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:“姜真君不是常人,陛下允您带剑而朝。”
“也罢。”姜望笑了笑:“草原儿女多豪迈,惯弄刀枪,我在牧国,确实没见着解剑的传统。毕竟神辉所照,草原非雪原,也不好叫魏真君别有规矩。”
他将那分天的一横,又收回腰间。
魏青鹏延续着请的姿势,并不言语。
他终于深刻地认识到,沉睡的数千年时光,都是年轻真君的阶梯,而都被他错过。
当年重伤难愈,假死遁藏,求治于时光。时光的确杀死了他的病痛,凛冬仙术冻结了他的道身。可是错过的日新月异的岁月,不是几本书就能够填补。
孟令潇在妖界无歇的厮杀里成长很快,自己却在旧时代的荣光里落后了许多。
或许应该重拾教务了……真正看看这个时代的人,是怎样成长和生活。
陛下之所以能够跟上时代,于当今仍然盖世,固是因其不可测的强大,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担国之重,承受着整个黎国的一切。
凶恶的巨汉,仿佛立成了石雕。
姜望自其身边走过,如风掠草原,就这样踏入车殿。
靴子叩着地砖悠悠的响,盘龙之柱映着雪样的寒。青衫照影,姜望仰看着龙座上的洪君琰,从容地拱手而礼:“有段时间不见,陛下风采更胜从前!”
殿中光影晦暗,洪君琰身穿雪色龙袍但并未戴冕,长发紧紧地归在雪玉束发冠下,这样他方阔沉笃的脸,便成为殿中最清晰具体的威严。
见着姜望,却是一笑,如冰川化开,有大河涌动:“国势兴,帝气烈,朕也不免改颜!”
“都知黎国雄踞西北,日新月异,孟真君在妖界也屡传捷报,令人欢欣。圣天子跨越古今,西北尽仰天福。”姜望眼角唇边都是笑,独自站在空阔的殿中,没有半分不自在,眺望黎天子:“然西北事繁,虞渊不安,陛下远虑万年,担责天下,怎么得空,亲至草原?”
“姜真君久未访黎,能知天下事乎?”洪君琰微微扬头,如圣山永矗:“西北无事,冻雪不澜。虞渊无事,修罗止戈。大黎百万精兵,只在妖界轮演——朕是空闲得很呐。”
“虞渊之镇因长城,西北之静在唐荆。晴空朗照都是无关风雪,不涉西黎。”姜望仍然微笑:“陛下竟然真的觉得宁静吗?”
洪君琰‘哈’了一声:“姜真君今日是做说客来了!欲效庞闵之说?也不知是站在哪边立场。牧天子之义兄,太虚阁员,还是白玉京主人?”
连玉婵带一封信去郑国,郑国就变了天。薄纸上“白玉京主人”这五个字的落款,看来天下人都很关注。
重玄遵不久前点了几句,今日洪君琰又重提。
这“庞闵之说”可是警告的意味很浓。纵横真圣庞闵,又被称为“最不像纵横家的纵横家”,别的纵横家修士,多合纵连横,游说天下,讲的是一个唇枪舌剑,因势利导。庞闵却常常是说不得几句,便提戈引兵。不爱说服爱打服。
姜望面色不改,好像根本听不懂弦外音:“义兄、太虚阁员、白玉京主人,这些都是身份,不是立场。”
他掸了掸衣角,看着丹陛之上的大黎天子:“若说立场——”
他笑道:“昔日敬立雪原,迎陛下苏醒;今日同行草原,随陛下车驾。心中常记雪原风光,俯身拜于天子威仪……不知这算不算立场?”
“算!怎么不算?”洪君琰哈哈大笑,拍了拍龙椅:“时代骄子,甚合朕心!上来!与朕同座,咱们把酒言欢!”
“帝制在此,长幼有序,尊卑不敢乱。”姜望端正地一礼:“愿请客座,为陛下祝酒。”
至少在神霄战争结束之前,他都是维护现世秩序的,这是基于对人族整体利益的最高考量。再糟糕的秩序,也比无序强。当今这个时代或许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,但论及对人道洪流的助推,对人族力量的凝聚,仍然超迈以往。
维护现世秩序,广益人族,是当今形势下,赢得神霄战争的关键。
剑斗无名者,争名【执地藏】,火烧苍图神,他的态度也是一以贯之的!
他尊重洪君琰的尊贵,也理所当然维护大牧皇权的正朔。
这份态度,他坦荡地向洪君琰说明。
洪君琰一抬手,道:“既如此,便请落座!”
当下便有宫卫抬来酒案,铺好坐席,请姜望落座殿中。
姜望也便按膝正坐。
壮得像头小牛犊子的尔朱贺,一手拎着酒壶和酒盏,一手托着食盘,食盘里八样精致小碟,冷热各半。虎虎生风地走进殿中来,对姜望郑重地行了一礼:“先生。”
他倒好了酒,细心地用道元晕开酒香,便侍立在一旁。
帝座上的黎天子,看着这雪原上无法无天的小混蛋,这般乖巧样子,也有几分好笑。
入朝闻道天宫求道者,虽说姜望都以道友论,但这声先生,理论上也叫得。
姜望瞧着他:“近来修行如何?”
浓眉大眼的尔朱贺,低眉顺眼地道:“用勤用苦,日有所益,以先生为榜样。”
姜望略略探了探他的道元,满意地点点头,亲自为他也倒了一杯酒:“来,咱们满饮此杯,权为相见贺。饮罢你便回去修炼,我们这些大人废话多,你韶华正好,不要陪着误光阴。”
尔朱贺双手捧杯,和姜先生干了一杯,喝得喜上眉梢。
又听姜望说了句“三年后的黄河之会,我看好你”,更是眉飞色舞,骨头都轻了几两,喜滋滋地便走了。
洪君琰默默地看他哄小孩,这时才道:“姜真君这酒,可颇是醉人!”
“小孩子酒量不太好,多饮能益。”
“姜真君果然这般看好他?”
“天纵之才!”姜望赞道。
洪君琰笑问:“你以为……他可以复刻你的成绩么?”
“这有什么不可以?”姜望不假思索:“每届都有魁首,为何不能是他呢?”
“朕说的可不止这一场。”洪君琰悠然道:“而是姜真君冠绝同代、打破历史的那些修行记录。”
“有陛下和傅真君的教导,有蒸蒸日上的黎国支持,想来也不难。”姜望认真说道:“记录就是用来让人打破的。先贤累代奋斗,就是为了让后来者站得更高。所谓‘江山代有才人出,一代新人换旧人’!”
洪君琰略略倾身:“总有人如山河永伫,岁月也囊括眼中。新人旧人……恐怕也换不得那么勤。”
“那说明新人不够新,也不够强。”姜望平静地道:“但时代之潮浪淘沙,总会有够新够强的人出现。”
“朕以为不然。以时代而论,动辄计以万载。有时不成,非独力微,时也运也命也。君子藏器於身,待机而动,未尝不得良果。”洪君琰笑道:“就好比你洞真时在苍图镜壁里留下的阴影,让自此以后牧国真人的镜中‘闭死关’,都变成了找死。新人换旧人?怎么翻得过去这座山?以朕想来,尔朱贺不死有大成,却是超不过你的。”
从这话就看得出来,洪君琰坐困西北,却放眼天下。
姜望在苍图镜壁里击破呼延敬玄的记录,并留下再难有人企及的高峰,这事儿未曾宣扬,其实相对隐秘。整个牧国,又有几个人有资格靠近苍图镜壁呢?
洪君琰却了如指掌。
今时今日之黎国,可以算得上是霸国之下第一强国。
可他洪君琰准备了那样恢弘的“争霸未来”计划,不是为了在霸国之下!
他要的是六合天子,首先要成就霸业,才算有角逐六合的资格。
但已经坐稳了位置的人,怎容得后来者上桌?
姜述当年挤上来,虽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缺,也是满身带血!
从洪君琰归来、黎国一统,一直到现在,黎国每一次上桌的尝试,都被现有的六大霸国按下去。既得利益者的默契,是不可逾越的障壁。
在这一点上,他和魏玄彻算是同病相怜。
但魏玄彻算是后起之秀,几代魏帝经营,稳扎稳打,拓幽冥、巡长河,表现出了极强的耐心。
他这个从道历新启时代过来的开国帝王却不同,当年跟姬玉夙、姞燕秋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,现在却只能候在餐桌旁……久久等在餐桌旁,已是等得饿了!
在现有的六大霸国之外,建立第七个霸主国,这是在伤害所有霸主国的利益,必然引起列国的压制。而若只是替代其中一个,难度却要小得多。
因为其它的霸国不仅不会被染指利益,反而很可能在新旧霸国的交替中,侵夺更多利益回来。
“陛下谬赞了!我不过是做当下的努力,求所见的进步,并未想过立一碑而成永恒。若能被超越,又何尝不是姜望所求?”姜望道:“那说明我可以做得更好,那是在开拓我的边界。”
若是一般人这么说,洪君琰只觉臭不可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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